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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摘星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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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了。

越鳴硯眼睫微動,因為動作著實是太細微了,和他心尖上一掃而過的瘙癢一樣,輕得連他本人都未曾註意。他無意識地伸出手去,卻又在動了不過一指的距離後又生生遏制住。

就好像此刻,秦湛的話明明是他所期待的,可當秦湛這麽說了,越鳴硯又會忍不住去想朱韶。

朱韶對秦湛如此尊崇,秦湛在教導他的年歲裏,是不是也是這樣對待朱韶的要求?

這麽想實在是有些可笑了。連越鳴硯都不太能理解,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初上閬風時患得患失的少年,他已跟隨了秦湛十年,若說十年前他尚且還會因從秦湛這裏得到的太多而惶恐,現在的他了解秦湛,早已不會再擔心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可為什麽還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越鳴硯垂下眼,眠冬佩在他的腰側,他的手指碰上了眠冬龍角做成的劍柄,摸到了其上的凹凸骨紋,感受到眠冬的寒氣從劍鞘中溢出直纏上了他的指尖,微涼溫柔,好似在安慰著他。

但越鳴硯覺得自己著實沒有什麽需要被安慰的。

他有世上最好的師父,也有最好的歸所,他實在不該有這樣莫名的情緒。

越鳴硯還未開口,秦湛已低聲道:“還是不太高興?”

越鳴硯聽見她低喃:“我當年可要好哄得多。”

越鳴硯聽著不知該笑還是先該自責,他最後還是向秦湛道別退下了。秦湛在他打算離開休息的時候叫住了他,說:“別有壓力,玩得高興。”

越鳴硯聽見這句話直接怔住,一時間是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句“玩得高興”。摘星宴,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是一處游樂場吧?

秦湛卻沒有更多的解釋了,她微微笑了笑,對他說:“去吧。”

越鳴硯退下了,燕白才對秦湛說:“這話是當年溫晦對你說的嗎?”

秦湛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瞬,而後點頭:“對,然後我贏了,所以是個吉利話,說給小越添點運氣。”

燕白看著如今的秦湛,似乎也在腦子裏回想著最年輕氣盛時的秦湛是個什麽模樣,他的雙手背在腦後,忽而飛身下來,待在秦湛的身邊瞅著她問:“那你當初是怎麽回答溫晦的?”

秦湛想了想。

那時候她得了這麽句話,是怎麽回答的來著?

她那時正在擦拭子劍,聽見溫晦這麽一句鼓勵,當然是沖他比出一指,大言不慚地說:“你等著我把不知春借你玩。”

溫晦的反應秦湛還記得,他楞了一瞬,緊接著就笑得只差拍桌子。

秦湛當時覺得丟人,壓根沒有理會他,所以方才徑自離開了,她離開了溫晦,方才遇見的一劍江寒。

只是這樣大言不慚的話秦湛也不想說第二遍,所以她冷靜地回答燕白:“我怎麽說的?當然是‘謝謝’了,不然還能說什麽。”

燕白:“……”你真當我還是剛見到你的那把懵懂又愚蠢的燕白劍嗎?

燕白剛想要駁斥什麽,卻見秦湛將他的劍身取了出來。

秦湛取了最細軟的潔白絲綢,在黃昏中仔細而專註地開始擦拭劍身。

燕白歪著頭看她,漸漸地也瞧著秦湛拭劍的樣子變得安靜。他是虛無凝成的靈體,既坐不下也碰不到任何實體,但他依然保持了一個坐在秦湛身旁的動作,歪著頭看她,漸漸地又闔上了眼。

燕白心想,他六十年前的選擇當真半點不錯。

他喜歡做秦湛的劍。

夜幕降臨,須臾後,又是旭日高升。

這一日雲水宮熱鬧非常,所有參加摘星宴的人士都到了。秦湛上一次參加這樣的集會還是參與者,如今不過六十年,竟成了首位者。她坐上首位時,才發現雲水宮宮主在安排上的確已經盡了全力,除了朱韶和綺瀾塵因為身份地位的原因不得往下移之外,其餘的那些當年被溫晦打得很慘的門派,都離秦湛十萬八千裏,別說湊到她的眼前,怕是連話都說不上。

秦湛看了這把椅子一眼,也沒說話,直將雲水宮宮主看得心裏直嘀咕,他已經盡了全力,難道這椅子還犯了秦湛什麽忌諱嗎?雲水宮主不由問了秦湛一句:“劍主?”

雲水宮宮主足足比秦湛大上三輪,讓這樣一位算是秦湛長輩的人低著聲音來問她,秦湛也覺得不妥,她客氣回道:“失禮了,宮主還請繼續。”

雲水宮宮主見秦湛看似沒什麽不悅的樣子,心重新放了回去,他請秦湛與眾人落座,而後命執禮弟子開始摘星宴。

每一屆摘星宴的開場都不一樣。

秦湛還記得桃源當年是百花一日盛開,美得宛若仙境。她對雲水宮並不算了解,所以倒也津津有味地看起雲水宮的開幕。

雲水宮掀起了水簾。

說是水簾也不妥當,準確的來說該是水幕。

一層水幕便正立在雲水宮正殿與前殿之間回廊之中,回字形的湖水中生著不敗的睡蓮,睡蓮之-浮出了一道水幕,水幕上將一個個門派以及所有參賽人員的名字都以鎏金的顏色鑲嵌在了上面。

隨著雲水宮執禮弟子的唱詠,水幕不斷變化,最終展示出了這次摘星宴全部的對戰順序。

秦湛聽見安遠明說:“雲水宮這次倒是會省功夫,當年桃源可是三進逐星,可要精彩厲害地很了。”

他這話說的無意,聽在旁人的耳裏可就不是這麽回事了——他這麽一提,只會讓人覺得比起六十年前桃源的摘星宴,雲水宮這一場是不是在敷衍。

尤其桃源與雲水宮的關系一直微妙,安遠明這話說出來,聽在雲水宮弟子的耳朵裏自然更不舒服。綺瀾塵聽到這話已經微微皺起了眉,她作為桃源塢主,面對安遠明的這句誇讚實在是不好開口駁斥,正待她想說什麽的時候,一劍江寒已經開了口。

一劍江寒道:“摘星宴說到底是一場比試,比試的方式覆雜也好,簡單也好,都是為了決出最後的勝者來。既然是為了決勝,就沒有不精彩的說法。哪怕只是為了雲水宮裏這些躍躍欲試的弟子們,安師兄這話就說得欠妥。”

一劍江寒的性格眾人都知道,板正又直接。他對安遠明說這樣的話,所有人都會表示理解,連安遠明都得說一句“是我思慮不周”。一劍江寒倒是沒什麽表情,他只是看了一眼秦湛。

秦湛目不轉睛,正氣凜然。

雲水宮宮主不知為何便覺得自己這坐得有些難受,他咳了兩聲,轉而吩咐弟子去給眾人換杯茶來。眾人落座不久,大部分的茶水甚至沒動過,哪裏需要換茶去。但所有人都聽懂了雲水宮宮主話裏的意思,喝點茶吧,不要再多說話了。

秦湛聽懂了,她估計一劍江寒沒聽懂。但他沒聽懂也沒什麽事,如果不是安遠明先刺了綺瀾塵,一劍江寒怕是從開場到結束都不會說上幾句話。

當雲水宮的侍女要替秦湛換茶時,秦湛原本想著沒必要那麽麻煩,婉拒便是了。卻沒想朱韶從一旁再自然不過地替她端了茶杯,替換了一杯來。

秦湛還沒有什麽反應,綺瀾塵見到了,倒是笑了一聲,開口道:“妖主倒是尊師重道。”

朱韶淡聲回答:“不過本分。”

綺瀾塵笑了也沒說話,誰都知道朱韶早就不算是秦湛的徒弟了,但也沒人會在這個場合當真會將有些不必要的事情撕開來說。綺瀾塵會突然提這麽一句,猜也猜的到是對秦湛說的。

闕如言有些擔心的看向秦湛,卻見她像沒聽見一般。她既不在意朱韶的行為,也不在意綺瀾塵的話,只是瞧著臺下。

第一場比試的名單已經出來,約莫片刻後便要開始比試。

秦湛在水幕上瞧見了越鳴硯的名字,一時半會兒和雲松還遇不上,倒是沒有什麽看頭。

所以秦湛看向了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找到了阿晚的對手,對秦湛微微點了頭,也就是也沒問題了。

秦湛頓時覺得有些無聊,直到她在水幕上找了明珠的名字。

偽裝明珠的半妖到底原本是不是叫明珠已經沒人知道,從她開始冒充明珠後,她的名字就變成了明珠。如今秦湛看見了她的名字也在參賽之列,便也留意了下她的對手。

雲水宮的修者,都修五行道,她一時間倒有些好奇這場比試的結果了。

一旁其餘門派的人也見到了比賽的名單,笑著問了句綺瀾塵:“綺塢主的徒弟這次也參加了逐星,不知綺塢主對這次摘星的結果怎麽看?”

綺瀾塵看了那人一眼,微微笑了一瞬:“我的徒弟參加了,我自然會希望她勝。洛門主不也如此嗎?”

那人笑了笑,卻說:“我還是清楚自己的徒弟有多少能耐,他小了些,這次能入前五我便心滿意足了。”

綺瀾塵道:“洛門主太過自謙。”

那人說:“非我自謙,而是這場比試裏,有祁連的雲松和秦劍主的徒弟,聽說一劍江寒尋到的同門也參加了,我就算想誇大也不敢誇大。”

他提到了摘星宴這次摘星的熱門人選,一時倒是讓場面熱鬧了起來。

連闕如言都被問了句看好誰,闕如言道:“我自然是看好秦師妹的徒弟。”

一劍江寒就算了,是人都知道他是秦湛的朋友。

雲水宮宮主也很好奇,但他不敢問秦湛,事實上大部分人都想知道秦湛怎麽看,可大部分人都不敢問。

只有綺瀾塵問了句:“秦劍主怎麽看?”

秦湛握著茶的手頓了一瞬,她回問了一句:“綺塢主怎麽看?”

綺瀾塵看著臺下,甚至沒有多看一眼秦湛,她說:“越鳴硯勝。”

她像是在陳述客觀事實,秦湛倒是忍不住笑了,她眉目間舒張開來,頷首道:“正好,我與塢主想得一樣。”

她這麽說了,這個話題便不由也自此結束。

好在比試已經開始,眾人都重新將註意力投去了比賽臺上,間或對這場比試的雙方點評一二。

直到雲松上臺,綺瀾塵見到了他佩著的劍眼角微動了一瞬。

雲松向自己的對手致禮,禮畢,便是全力以赴!

秦湛見了他出劍,微微挑了眉。

下一刻,眾人嘩然。

雲松收劍,對面前的對手再次致了一禮,恭敬道:“這位師兄,承讓了。”

安遠明見著,臉上不免流露出喜悅。有人笑著說:“一劍制敵,這倒是讓人想起上一屆秦劍主和一劍江寒的風格。”

雲松行劍的風格的確像一劍江寒,若非他早已拜入祁連劍派門下,秦湛甚至覺得他比起阿晚更適合一劍江寒悟出的昆侖寒劍。當初在劍閣之上,她對這孩子另眼相看,也是因為這孩子的劍讓她想起了一劍江寒。

有了雲松的一劍制敵在前,所有人便不由得越發期待起越鳴硯的表現。

秦湛說:“小越不是這個風格,你們怕是要失望。”

確實,越鳴硯生性溫和,不喜歡與人爭長短。哪怕可以一劍制敵,也會在對方招數用盡後方才真正動手——至少不會讓人輸的太難看。

秦湛曾經這麽和一劍江寒說過越鳴硯的習慣,一劍江寒聽了後想法卻和秦湛不太一樣。

他沈吟片刻後,說:“我倒是覺得,這比直接出一劍贏了要更讓人難受。用盡全力還是輸——這感覺可不好。”

秦湛沒怎麽輸過,她不太理解。但她尊重徒弟的喜好。

眼見著越鳴硯上場,他的對手是蓮華寺的佛修,秦湛原本以為面對這樣一個慈悲為懷的對手,越鳴硯大概會出劍出的更謹慎,卻沒想到兩人行禮後,越鳴硯竟然做出了和雲松一樣的舉動。

他甚至未以眠冬出鞘,僅憑眠冬劍氣凝出的冰霜便在開場的第一瞬扼死了這位佛修所有的進路退路。

這位佛修原本站著的地方突然刺出無數冰棱——這些冰棱還並非是五行術催動所致,而皆是越鳴硯的眠冬劍氣所凝,劍不斷,劍氣不斷,這位佛修甚至來不及以拈花指震碎這些冰棱,越鳴硯未出鞘的劍尖已抵上了他的咽喉。

越鳴硯道:“承讓了,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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